新冠肺炎疫情之下,世界與中國的聯系被打亂,經濟全球化中的産業分工體系的脆弱性也被充分暴露。已深度融入全球價值鍊的中國制造受到什麼樣的沖擊?是否要重塑中國世界工廠的定位?帶着諸多話題,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專訪了BETVLCTOR伟德唯一官网經濟學系劉志彪教授。
《21世紀》:疫情對經濟領域産生的影響有哪些?
劉志彪:中國經濟增速處于下行趨勢已持續一段時間,而疫情加速了這種下行。有研究認為,疫情會沖擊經濟總量增速1-2個點,但如果3月能穩住,制造業的損失可以加班加點地追回來。當然,具體影響多少點,還需要通過更加詳細的數據來測算。
需要引起高度關注的是疫情對生産性服務業如金融、物流、研發設計服務、品牌網絡營銷等行業的影響,它的産出是被服務企業的投入成本,不僅直接服務于企業,而且因其占服務業比重高(發達國家一般占據服務業70%以上,中國此比例大約50%),産出内容密集地含有人力資本、技術資本和知識資本,關系到産業升級的水平和方向,因此如果疫情對生産性服務業産生了重大的負面影響,那将不僅短期而且從中長期影響中國經濟增長潛力。由于這個産業部門不直接面對消費者,會與人的直觀感受不一緻。
本次疫情最需要關注的是制造業。這是因為,在産業分工的條件下,由于疫情流行期間勞動力供給的不足,制造業供應鍊中某些環節的停擺或暫時性斷裂,将出現“長鞭效應”現象,從下向上的波動需求會被放大,沖擊國内價值鍊。
同時,中國制造業占比遠遠高于發達國家和其他發展中國家,而且勞動密集型的中小企業和出口企業衆多。
《21世紀》:本次疫情對經濟層面的影響,與SARS時相比,有什麼不同?
劉志彪:當前中國的經濟總量已達到百萬億級規模,城市化率超過60%,人與人之間交往的密度、頻率和經濟社會影響等,這些與SARS期間不可同日而語。
本次疫情對經濟的影響沖擊要明顯比SARS時要大,這也可以從中國的開放程度上來看。現在遠非剛剛加入WTO不久時的中國經濟可以比拟,既是中國深度嵌入世界經濟,也是世界經濟離不開中國,離不開中國的中間産品供給以及具備比較優勢的生産制造。中國的中間産品供給停滞,全球跨國公司也會發生停擺;中國最終消費品供給不足,全球發達國家消費品價格上揚。
《21世紀》:中國制造業對全球産業鍊有較大的影響力,江蘇又是中國制造、開放型經濟的頭部省份之一,疫情之下,這會對全球産業鍊産生什麼影響?
劉志彪:疫情最大的影響,實際上是可能會打亂中國在國内外建立的長期的供應鍊生态。這對深度嵌入全球價值鍊分工的中國制造以及江蘇制造來說更需要高度警惕。
中國深度嵌入全球價值鍊的現狀,使中國的疫情對全球經濟的影響遠超自身體量。中國是全球價值鍊的核心節點,出口産品中的中間品占比相當高,而這又輸送到全球約200個經濟體,影響廣泛深遠。
所以,處于全球供應鍊中的中國零部件供貨企業,如普遍出現不能及時生産供貨或供貨不足的現象,會導緻産業鍊下遊企業的供給成本急劇上升。如果疫情拖的時間周期比較長,跨國公司就有可能會把訂單轉向東南亞、中南美地區,或者重新建設供應鍊。如果這樣,那麼中國企業的全球價值鍊地位就可能發生動搖。
《21世紀》:當前有聲音認為外資需要重新審視對中國的投資,你怎麼看?
劉志彪:為了供應鍊的安全自主可控,不排除疫情過後,各國可能會鼓勵企業重建原本因缺乏比較優勢而放棄的産業環節和門類。
在我看來,想立刻就用獨立的供應鍊建起來替代中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當前世界産業鍊上能代替中國的地方并不多,中國的制造業的比較優勢仍長期存在,并随着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而逐漸加強。從一些國際性機構的報告和我的調研看,外資并未因為本次疫情而改變對中國的投資策略。
《21世紀》:你對目前采取的應對措施怎麼看?
劉志彪:從穩定經濟的政府政策看,主要在宏觀、産業和微觀三大方面,前者集中在創造寬松的經濟環境,具有普遍性和一般性;後兩者則強調針對個體的具體性和精準性。
現在看來,在貫徹中央意圖上,全國各地的地方政府出台了一系列幫助制造業尤其是中小企業盡快複工複産的優惠政策,如蘇州在全國率先出台了幫扶中小企業的政策。這些政策集中在保企業生存、保企業現金流,在銀行信貸、最低工資發放、階段性降低社保繳納标準、房租減免和延期繳納、相關稅費退還和減免等方面。但這些政策的傳導最終要落實到實體經濟上才會真正發揮出應有的效應。
不過,反過來看,疫情其實也是一個機會,如線上購物、遊戲、服務外包、居家辦公、遠程視頻會議等等,都會得到前所未有的加速發展。
《21世紀》:這次疫情暴露了當前經濟全球化中的産業分工體系的脆弱性,對中國來說,你認為對策有哪些?
劉志彪:衆所周知,一個産品從研發設計開始,到生産、運輸倉儲、流通、消費、回收,需要有很多的工序。這些工序的生産環節原先集中在一個企業内部完成,或者産品的整個生命周期集中在國家内部進行,這是國内價值鍊的循環。經濟全球化,就是讓這些環節和工序分散在全球各個國家分布,各個國家利用自己的比較優勢,專注于産品生産的某個環節,實現專業化分工。按照市場需求有序地協調各個環節和工序的主體,是在全球運作的跨國企業。
本次疫情,意味着跨國企業可能會弱化和降低這種協調全球産業鍊的動力機制,可能會重新計算這種協調成本和供應鍊終端的風險。也就是說,全球專業化分工是可以改變的,這将會極大地影響中國的世界工廠地位,影響中國在全球價值鍊中的分工。
為了堅定地推動經濟全球化,中國需要:一是堅持沿“一帶一路”倡議的全球價值鍊,以此對沖中國面臨的逆全球化趨勢。多做那些能證明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将有利于全球發展的事情,主要是要做那些大家都得好處、都有收益的項目;二是争取中日韓自由貿易協定的盡早簽署,加強亞洲内部之間的聯系,這也是一個有效的對沖與歐美價值鍊可能有所松動的措施;三是進一步加強沿海地區與東北經濟圈、中西部地區的國内價值鍊的建設,鼓勵形成更多的國内經濟循環和聯系,适度替代全球價值鍊弱化的負面效應,發揮國内經濟的韌性和超大規模市場的調節作用。
轉自21世紀經濟報道,有删改